在东北搓澡!…… – 分享日记

在东北搓澡!……

离开东北很多年了,每想起第一次去澡堂搓澡就犯怵。有人肯定会说,你躺下爽就好了,犯什么怵?确实,搓澡对于大多数来说,搓澡的确是一件很爽很通透的事,每次搓澡,神清气爽,无比轻松。跟推拿、按摩、足浴没什么两样。

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搓澡的,比如我。在去东北之前,我也搓过澡,那时候江南的澡堂子还十分的有古风,当然我指的是稍微好一点的老字号澡堂子,路边的大众浴池除外。每次去澡堂子,都要去服务窗口领一根竹签,一根竹签代表一个号码,如果要增加服务如搓澡修脚等就都认这一根竹签。那些竹签看起来都差不多,当时看不懂里面的奥妙,但觉得这种形式很有意思,有种古人沐浴的仪式感。

其实澡堂子进去了都差不多,雾气蒸腾,浴池里人影晃动,白毛巾在空中飞舞。那些白毛巾看上去质量非常好,也非常白,总让我想起课文中大西北的白羊肚毛巾。江南搓澡就是用这白毛巾,搓澡师傅接过客人手中的白毛巾,往手腕上一搭,啪的一声,在手腕上缠紧,客人此时已趴在搓澡床上。白毛巾在身上搓动,师傅的力道也刚柔并济,一点也不感觉到疼痛或者过于轻柔,是恰到好处的那种舒畅。

刚到东北的时候,并不知道还有用澡巾搓澡这回事。刚好又是在部队,五湖四海的人都有,况且新兵连也只有机会泡泡黄泥汤。那时候没有净化过的自来水可以用,都是用直接从地下抽上来的水,浑浊不堪。直到新兵下连,开始有老兵带着出去上街洗澡。

那是个县城,离部队大约五六公里的样子,弯弯曲曲并不平整的小路,赶上冬天冰雪不化,一路上颠簸着到了县城。老兵们对澡堂子驾轻就熟,知道哪家比较好。路边地摊上买根雪糕,一路喀嘣着侃着大山就到了澡堂子。

等在服务台交完费用才发现,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个洗漱袋。洗漱袋是塑料材质的,二十厘米长的样子,上面有印花,两头有漏水和透气的丝网。据说这是东北人出门洗澡必备的物件,里面装了洗头膏(原谅我用东北话表达)、沐浴露,甚至还有洗面奶和擦脸油。

对,最不能缺的是一种叫搓澡巾的东西,那是我第一次见到。就像一只手套,只是没有分指头,就像鸭子的蹼。搓澡巾分不同的两面,就像磁带分AB面一样,一面是稍微光滑一点的,另一面是带毛刺的。搓澡师傅就是用这种搓澡巾为客人服务的。那时候,我还没有置办这些行头,所以,只是洗洗冲冲了事,但看着老兵们一脸享受的样子,觉得匪夷所思。

后来的几年,我坚持自给自足,从来没享受过这种服务。一直到有一年调到了机关,机关因为大改造,将浴室拆掉了,夏天还好,大家就在水房里简单解决。但到了冬天零下几十度的时候,所有人被迫出门寻觅洗澡的好地方。

很快,周围的几家澡堂子都被我们摸得一清二楚,连哪里的搓澡师傅最厉害都打听到了。后来,我们在对面一家大学的澡堂子里驻扎了下来。这家澡堂子的搓澡师傅是扬州人,手艺非常之好。当然,这是我从战友们口中得知的,自己却并未体会到。

有一次约好了一个老乡出去洗澡,正巧路上碰到了领导,心里刚想说:领导,你也亲自洗澡啊。领导就先说话了,他说走走走,我请你们。领导是沈阳人,正宗东北人,口音非常重,也非常豪爽。

到了澡堂子,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搓澡师傅,因为之前有了战友的描述,我有心想和他套个近乎,我问他,你是扬州人啊。我很想接着说下去,我就在你江对面啊之类 的。但师傅并未接茬,一心在那里为客人服务。

过了一会儿,领导出来了,说小孙啊,到你了,搓一下吧。我说我还是别了,不习惯。领导说,小孙啊,别不好意思,搓一下,你看你,别以为细皮嫩肉,搓一下,一身泥。领导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,我只好战战兢兢地走过去。

搓澡师傅舀了一盆水哗的一下泼在了搓澡床上,算是清洁,然后又哗的一下扯了一张塑料薄膜铺在了搓澡床上。然后他手一挥,像庖丁即将解牛一样充满了气势。我小心翼翼地躺下,感受到那张塑料薄膜有些凉凉的,还有些粘粘的,顿时也有一种即将挨宰的错觉。

我一把反手抓紧了搓澡床的边沿问师傅,是先搓正面还是反面?搓澡师傅仍然不苟言笑地说还是翻过来吧。我老老实实地翻了过来,心想幸好是先搓背面,说实话,我有些尴尬,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躺着接受这种服务。在我进行着激烈思想斗争的时候,搓澡师傅已经行动起来,他先是用手指捏了捏我的头和颈椎,然后开始搓肩和背,再慢慢搓到腰和下肢,最后才是胳膊和手指。

搓背的时候,师傅的手劲大了一些,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搓澡巾的毛面,对,不是光面,是毛面在我背上发出的声音,嗞啦嗞啦的声音,像发春的猫在木门上狠狠抓咬的那种声音。我双眼紧闭,两只手使劲地抓住了床的边沿,因为我再不抓紧一点,我可能整个人都要出溜出去。我脑海里已经想象着《新龙门客栈》里那个叫刁不遇的屠夫,他将一只烤全羊骨肉分离,不到几秒钟便分出了整整齐齐的两份,再顺手一推,两份羊飞了出去,到了客人的面前。

重点还不是搓背,而是搓手指,师傅先是把胳傅抻直,轻轻一拽,接着五个手指箍住我的五个手指,用力一拉,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力道,手指关节发出了几下奇怪的声音,喀喀,就那么几声,像冰雪融化,像万物新生。后来的许多年,我百思不得其解,也尝试过很多种方法都无法发出这种声音。或许这就是搓澡师傅的秘诀吧。

背面的工序总是多一些,搓得差不多了,师傅会多肩颈处窝起手掌一顿拍,啪啪啪的声响在浴室内不绝于耳,最后他在背上啪的一下,说翻过来吧。我刚起身想要躺下去,师傅又接了一盆水哗的浇在了塑料薄膜上,大概是冲掉刚刚从我身上搓下来的污垢。等他浇完,我又双手紧拽住搓澡床的边沿躺了下去,或是避免尴尬,正面倒是没有背面搓得那般仔细,手的力道也轻柔了些。

全套程序结束后,师傅将搓澡巾从手中撤下,像将士从身上卸下刀鞘。他将搓澡巾递给我,说去冲冲吧!到了淋浴区,领导已洗得差不多了,说是不是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。我很想说,这是一场战争,只是我从头到尾都是缴械投降的。只是,现在,我从集中营里逃了出来。但我没敢说,那显得太怂。

但当我冲洗完之后,不得不承认,在东北搓澡,是一种享受,也是一种艺术。从此,慢慢习惯了搓澡,后来在东北很多个城市都工作生活过,无一例外最熟悉的还是那些澡堂子,毕竟东北的冬天太过漫长了,洗澡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,而搓澡又是必不可少的一件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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