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狱后,重刑犯成了殡葬师…… – 分享日记

出狱后,重刑犯成了殡葬师……

金子和范三都是辽宁抚顺人,也是曾经的发小,如今都在沈阳从事殡葬行业。此前,他们都是高墙里的重刑犯。在八九十年代的抚顺,范三是黑道上的大哥,名声在外。范三全身有多处文身,背上文的是一条下山虎。他说,饿虎下山是最威猛的时候,他最喜欢。范三曾先后五次入狱,服刑共23年。金子则因多起盗窃罪服刑17年。出狱之后,他们和所有重刑刑释人员一样,都要重新回归社会生活。谋生,成了难题。

2002年,35岁的金子因多起盗窃罪被判入狱21年,当时被抓的时候,金子没有告诉家人,“父亲身体不好,怕他承受不了”。在监狱里的17年,金子和家庭失去了联系,以至于此后整个家庭的变故在他脑海里成了一片空白。2019年1月25日,减刑四年之后,金子终于刑满释放。他走出监舍,坐上了从凌源回沈阳的火车,再连夜倒大巴车回到他记忆中的抚顺老家。

到了村子,他傻眼了,全都变了,原来他家房子的地方变成了马路,周边的公司和工厂以前也没有。眼前的场景,他只认得这棵最大的树,“小时候还没这么大”。当天晚上,金子找到当地派出所,派出所通过户口档案联系到他同母异父的姐姐。他才得知父母亲已经双双离世,房子被不识字的父亲在生前卖给了村联社,后来此处动迁,一切变得面目全非。

金子1968年出生在抚顺矿区周边的一个普通家庭,小时候家里特别贫穷,父亲最早的时候在矿区的工厂生产队工作,后来生产队黄了,父亲只能帮周遭的一些企业打更,收入低下。父亲身体不好,患有脑血栓,此后父母两人离异,金子跟着父亲生活,饥一顿饱一顿,经常吃不上饭。早年的家庭变故,让金子在青少年时期就染上了很多坏习惯。

抚顺是一个煤炭城市,有着号称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——西露天矿,这里养活了大批的工人和家庭。但金子家里条件差,进不了矿里和大厂工作。初一没读完,金子走向社会,为了生活,他只能偷一些矿区里的铜铁和机械等物品。从16岁开始,金子以各种大大小小的盗窃为生,并以此获得非法的经济利益,也因此走向了犯罪的不归路。

在进监狱前,金子也有过一段“辉煌时期”。1997年,他留着时髦的发型,去了北京、上海等地玩耍,还在广州买了7000多元的大哥大。年轻时候不懂事,懂事之后已经不年轻。金子进监狱时35岁,出来已经52岁。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,金子说变化太大了,以前的很多工厂没了,都成高楼大厦了。

以前用的是大哥大和BB机,现在都是智能手机了。“智能手机我一下子还玩不转,微信也是刚刚学会用。”“高墙内的世界,不管是劳动、吃饭还是睡觉,都有人看着,而且就那么大的地方,很憋屈。外面的世界是自由的,想吃什么吃什么,想走哪就走哪。”金子不停感叹,自由真好。

回归社会,金子期待能够重新生活。对于原来的房子,金子声称他和父亲有共同居住权,现在他人回来了,房子没了,他这一部分权利没有得到相应的保障。目前,金子正在和村委会商讨解决方案。

一无所有的金子简单办理了身份证之后,在曾经的狱友介绍下,到一家殡葬店上班。这一行,金子此前没有接触过,他甚至连自己父母的具体去世时间也不知道,也很后悔没能够给父母送终。

3月的沈阳,刚刚下过一场大雪,天气寒冷。金子坐在小床上守店,店里摆放着木棺、骨灰盒、寿衣和一些祭灵用品。目前,中国首家重刑刑释人员创业项目有三家殡葬店,取名“妈妈送你去天国”。每家门店由一名社会企业家投资经营,吸纳重刑刑释人员再就业。金子所在的门店有五六位重刑刑释人员在此工作,金子是工作时间最短的新人。

店里摆放的祭灵用品。金子在2002年被抓进监狱的时候,他以为自己罪大恶极,会被判死刑,根本就没想着自己还有机会出来。“既然老天给了我这条命,那我就还得珍惜,好好活着。”

尽管殡葬是大家比较避讳的话题,但这个行业的竞争却是相当激烈。沈阳某医院的急诊室,金子正在观望着病人的情况,如果患者死亡,需要殡葬服务,他们需要第一时间递上名片。而围绕在患者身边的除了家属之外,还有十来个像金子这样的同行。

干殡葬行业,工作当中有很多习俗和规范需要掌握。作为新人,金子要跟着店里的组长和熟手锻炼。店里的老板还会专门组织培训项目,让新人更好更快地掌握殡葬的服务流程。殡葬店多数依附在城市的大医院周边,殡葬师工作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“扫楼”。晚上,组长范三(中)到医院住院部询问金子当晚状况。

金子手机里收藏的殡葬仪式及礼仪用语笔记,闲下来的时候他就看看,尽快让自己把这些知识都掌握。

这条街道总共有12家殡葬店,从事殡葬服务的人员好几十人。金子站在门口望着对面的医院,只要看到有急救车进来,他就会立马奔到医院了解情况。

金子说,出来之后,自己也不知道干什么,目前这份工作挺适合他。“只要有个地方住,有口饭吃,还能有两口烟抽就足够了。”金子说,像他们这样的犯过错的人,也不能要求太高了,毕竟以前坏事干得太多了,现在干殡葬就算是做点积德的好事,给自己赎罪。

不足20平米的殡葬门店里,几位殡葬师正在商讨业务。今年53岁的范三是店里的组长,大家都叫他三哥。范三自称,年轻时打架、抢劫、盗窃、吸毒这些事情全都干过,因此在高墙内过了23年。

出狱之后,范三不想再过曾经打打杀杀的生活,但却找不到稳定的工作。2018年7月,他接触到了中国首家重刑刑释人员创业项目,并在此稳定下来。他被老板选为组长,管理店里几位重刑刑释人员。

上世纪80年代,范三在抚顺办过塑料厂,厂里多的时候有四十多名员工,制造的模具产品,还远销过日本。当时的范三也是万元户,家门口停放着苏联和波兰进口的大卡车、小轿车,但范三不曾节制,吃喝赌样样都来。

现在的范三,虽然已经不是当年的大哥,但穿着打扮还是很体面。范三说,他这个人有点犟,不管干什么一定都要干成。既然干殡葬师,那就得把殡葬这个活计干得漂漂亮亮的。在每次出活儿之前,范三都会把自己打扮干净,梳好头发,穿上一身黑色中式外套、黑色裤子和黑色皮鞋。这是对死者的尊重,也能更好地让家属接受他的工作。

范三对殡葬这个工作很上心,也很得心应手。通过简单的培训,他很快就掌握了为亡者净身、穿戴好寿衣放进纸棺,再送至殡仪馆火化等“一条龙”殡葬服务。殡葬属于特殊行业,不像普通工作,一些细节地方做得稍微不好,就会遭遇家属破口大骂,甚至拳脚相加。如何和家属沟通,而且还要找准时机,是最重要的。

刚开始工作时,范三每天都琢磨着这事儿。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,范三识人的能力惊人,他能一眼看出一家主事的人。“在亲人去世的时候,家属都处在情绪崩溃的状态。你这个时候去找人家,谁都很生气。

但主事儿的人不一样,他必须要处理这件事情,这才是有效的沟通。”范三介绍,他每天去医院各科室都会逛一下,看到情况严重的,他会低声去和家属打个招呼,问下对方什么状况,如果身体还能撑下去,他不会多打扰。如果病人已经死了,他会说上一句节哀,然后再递上名片。

医院门口,范三、金子正在沟通和家属谈判的情况。刚开始的几个月,范三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,有时候一天要处理三四个死者的殡葬业务。作为一个公益创业项目,范三和金子的殡葬服务收费比周围其他门店都低,他们还为孤寡老人提供免费殡葬服务。但这也导致周围其他殡葬店的不满,其中几家门店一度联合起来对抗他们。范三说,自己压力很大,手下的兄弟也要挣钱吃饭,不然没饭吃又得犯事儿进去。

和家属沟通、谈判结束之后,确定服务的项目和价格。范三会安排金子立马带上寿衣、木棺等用品赶到医院。

中国人讲究死者为大。人死之后,也必须得风风光光。范三和金子按照殡葬行内的流程,先给亡者净身,再穿好寿衣。做完这些工作,范三整理衣裳起身离开。

净身过程必须使用高度白酒,除了易挥发,不在遗体上残留水渍之外,白酒也能在短时间内为遗体消毒。

范三在给一位亡者做起灵仪式。范三念:“吉时已到,起灵仪式开始,老人驾鹤西去,回归故里。一叩首,情深似海;再叩首,泪洒八方;三叩首,浩气长存。子女哭丧,礼成,节哀。”范三说,念悼词的时候要掌握节奏,让家属心情好受一点。做殡葬行业,不仅是为亡者服务,也是为活人减负。

年轻时打打杀杀惯了,现在却做起死人的生意。范三开玩笑说,死人不可怕,活人才可怕。以前打架的时候,范三总是冲在最前面,“当大哥的当然得带头,不然哪有兄弟们跟着你”。现在年纪大了,身体也不如从前,范三暴躁的脾气收敛了很多,该让步的地方也知道让一让。

范三左手食指带着一枚深褐色的琥珀戒指,他说这么大的琥珀戒指,整个沈阳没几颗。这是他做殡葬业之后,朋友送给他的,还专门去寺庙找大师开过光,辟邪。

做殡葬这个行业,有钱挣,但特别辛苦。只要医院或者家属打电话过来,殡葬师就得马上出发干活。一天24小时,几乎没法睡个好觉。忙的时候,范三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。生活中,范三的爱好就是喝酒,喝酒能让他更镇定和心安。

范三说,做殡葬师压力大,竞争大,很多时候还闹心。在医院待得时间久了,他就会跑到医院顶层的平台,看着开阔的城市夜景,吹吹夜晚的风,心情也会顺畅很多。很多年轻时的往事,范三已经不愿再提起,当下的生活他还有很多憧憬,他希望能稳定下来,有个家庭,收养个孩子,跟家人共度余生。

在吉林和黑龙江交界的一个小镇上,刚刚出狱一周的阿兰打量着故乡的街道。2008年,26岁的阿兰因为抢劫钱庄和故意伤害罪被判刑15年。在监狱里,阿兰减刑4年,今年3月10号正式出狱。回到阔别11年的故乡,阿兰说现在完全还没缓过神来,有一种不真实的感受。

阿兰1982年出生在吉林边远地区的一个农村家庭。小时候,家里以种植水稻为生,家境贫穷。阿兰初中没念完,就帮着家里干活,在父母眼中,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。

2004年,阿兰不满足农村的生活现状,和朋友去南方闯荡。他告诉父母说去广东和朋友开公司,实际上则是跟着朋友混迹于台湾在广东的某帮派当中,看场子做保安。广州、珠海等发达城市灯红酒绿的生活让阿兰很快就迷失其中。天天花天酒地,钱来的快去的也快。2008年,阿兰谈了女朋友,他心想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,就想着弄一笔快钱。于是,他和三个朋友持枪抢劫了一家地下钱庄并携款逃跑,几个月之后落网。

监狱里的生活,枯燥无聊,新来的人还会被欺负。阿兰在家中是独子,父母宠爱有加,一直挂念儿子。这是阿兰在监狱内某年春节的留影,他将照片寄回家告诉父母,他还好,让父母勿念。

经过11年的高墙炼狱生活,阿兰终于熬到头,回家了。出狱那天,阿兰的心情没有兴奋,只有一片茫然。发小来监狱接他回家,看到他的第一眼,眼泪哗啦啦和他拥抱,他反应有些迟钝,推开了发小,他不想让自己情绪崩溃。回到家中,近百名亲朋好友聚集在一起盼着他回来。母亲因为心脏不好,选择站在远处观看。缓过一阵子之后,母子才聚在一起。

父母在家里望眼欲穿,盼着儿子回来,盼了十几年,母亲早已把眼泪哭干。回家之后,母亲知道儿子肠胃不好,给他准备了肠胃药。对母亲来说,人回来就好了,一切都好了。

这十几年时间,阿兰的父母去俄罗斯打零工、去内蒙种地、去南方卖烧烤,四处挣钱,省吃俭用,供儿子在监狱里生活,也希望等他出狱后给他一个温暖的家。他母亲说:“我们做父母的一定要坚强,给儿子做坚强的后盾,让他回来有一个温馨舒适的环境,要不然孩子面对的压力太大了。”

回到现实生活,阿兰还有很多陌生感。好在,他和曾经的发小、老同学情谊都在。其中一位发小也是他的同案,比他早出来三年。这几天天天来他家里看他,陪他喝酒,两人到处闲逛,熟悉周边的环境。但发小出狱三年时间,在工作中处处碰壁,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。发小说,像他们这些有过前科的人,去大的公司上班,一查档案就没人要了。这也是阿兰对未来担忧的地方。

阿兰回家前,在途中找了一家宾馆洗了澡,换上全新的衣服,再回来见亲人。现在的每一天生活,对阿兰来说都是新生。他说,犯法是底线,现在犯法的事情给他再多的钱他也不会干了。

这些年,阿兰也知道最亏欠的就是家人。现在他想用更多的时间陪伴父母。在家时,阿兰偶尔会帮着母亲切菜做饭。在监狱期间,他曾负责过监狱食堂切菜的工作,锻炼了一手好刀工。母亲夸他切菜又快又好。

阿兰看着小时候的朋友玩手机游戏,特别好奇。在监狱里,不让用手机,很多新事物都没有接触过,这让阿兰和社会有些脱轨,需要重新认识和适应。

阿兰现在着手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身份证,然后重新和人打交道。在家这段时间,他见了很多亲人和朋友,也会去镇上买一些东西,学会了手机支付。

春天的东北,马上就快到耕种的时节了。农民把田里的麦秆烧了,准备开始翻地、犁地、施肥。傍晚,阿兰站在田间的路上望着远方。阿兰后悔自己错过的青春,但是他也庆幸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满头白发,还有机会去重新开始生活。

曾经的狱友建议阿兰去沈阳一起从事殡葬行业,父母则希望孩子在身边早日成家生子,他自己则希望有机会还是去南方再次闯荡。如果在外面实在找不到工作,他就回家乡经营农产品。至于未来到底会如何,阿兰心中还是充满了迷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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