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身瘫痪后,一个男人的漫长重建…… – 分享日记

半身瘫痪后,一个男人的漫长重建……

坐上轮椅之后,生活的裂缝越来越大。王红努力复健、开小卖部、筹划参加残奥会,但妻子离世后,一切都碎了。

直到有一天,他改装了一辆三轮车。油门启动,新的知觉扑面而来。

“活得没有滋味了”

从太原的医院回来,王红坐上一辆轮椅。轮椅不舒适,王红想用力蹬双脚,试了几次,期待自己能站起来。奇迹没有发生。

坐轮椅的头三年,王红用木棍打桩,把两根钢管绑到木桩上。他每天摇着轮椅到院子里去,胳膊搭在钢管上,从一头“走”到另一头,共九米,一趟十五至二十分钟。王红每天练到浑身大汗,双臂肌肉逐渐发达。他还是想看见奇迹。

三年后,双腿还是没有知觉。王红再去看医生,专家说是神经断了,不可能恢复。

王红一米七五,出事的时候三十六岁,家里有三个孩子。矿难发生的时候,王红正开着三轮车,在私人煤窑运送煤矿。顶板突然塌了,一块上百斤的石头砸中王红的腰,他使劲挣扎,却发现下身没了知觉,无法动弹。同乡不懂专业救援,赶紧把王红从三轮车里拽出来。这一拽,王红被诊断为下身截瘫。

家人成为王红唯一的浮木。每天,妻子给王红擦脸、擦手、扶他起床,最后把饭端到他面前。王红出事以前,二人不算恩爱,一方心里烦了,就找对方拌几句嘴。自从他出院,妻子一句高声的话也不说了,每天把王红安顿好以后,就去田里给苹果树拉枝授粉,也照顾好苹果的长势。

妻子出门后,王红把两条腿挪到身前,双手撑起来,移到床边。刚够到轮椅把手,一使劲,轮椅却往后一滑,离床更远了。他失去平衡,差点摔下床。几番尝试,终于坐上轮椅,出门晒太阳。坐轮椅的头几年,都是这么过的。亲戚叫王红参加婚礼,王红死活不去,觉得没有脸出门。

妻子跟王红说不能走回头路,要往前看,不如开个小卖部。二人托县城的亲戚帮忙进货,拿三百块钱,赊六七百块钱,在村里卖生活用品和副食。一百块钱的货能挣不到二十元,家里三个孩子都要上学,学费还是要靠亲戚帮衬。

妻子从自己的哥哥那里打听到,在壶口瀑布景区卖饮料能赚点小钱。王红家住山西临汾市吉县,离壶口瀑布三十公里,妻子走309国道,家里有事就临时回来。

2005年10月,妻子琢磨着提高一下收入,计划把摊子摆到县城中心。但没几天,王红接到电话,被告知她在路上出了车祸。她坐着哥哥开的摩托车,在国道转弯的地方,两人被甩到沟里,都走了。

关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,王红至今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。他开始更恐惧出门,一连几天不吃饭,想着家里的三个孩子和自己的双腿,又自责又不甘。家里人劝王红,村里也有其他残疾人,不也都正经过日子吗?王红转不过弯,想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就站不起来了呢?

得到答案之前,王红的日子愈发破碎。

到城里去

90年代,王红刚结婚时,是村里第一波买拖拉机的人。一台二手小四轮拖拉机,可犁地、拉煤,是村里唯一的交通工具。王红开了七八年,一手抓方向盘,一手按刹车,没有安全保障,开得受罪,但心里舒服,这是过上好日子的起点。

当时,全村人都种庄稼,但王红想去城里发展。他到县城找了家农业机械修理厂,拜了师傅,学修车、电焊、喷漆和钳工。王红从小喜欢机械,听见拖拉机的声音就兴奋,一个月挣到了两百块钱。

王红做电焊工作时的场景

过了三年,厂子承包合同到期,老板歇业。那年王红三十岁,决心自己当老板,在镇上开了一家农业机械维修站,重操旧业,但工资涨到每月1000多元。他算不上村里最有钱的人,但手里也总有零钱可花,从不觉得缺钱。但做了四五年维修,王红又开始讨厌自己的双手一到冬天就裂开口子,渗入油污。满手柴油的样子,他看着恶心。

王红最终把目光投向了煤矿业。那几年,村里陆续有人去矿上做工,薪资高得很。在井下作业,出过几次事故,有人胆小不愿意去,王红不以为然。他把铺子转让给别人,开着一辆农用三轮车去矿上跑起运输。

2000年,王红不怎么加班,一个月赚六千左右,他说这是“用命换的”。交换的尽头是家人的宽裕。王红一两个月回家一次,每次回家都提前买好零食、玩具和新衣服。到了收麦子的时候,他跟妻子讲,今年自己不回家收麦了,雇几个人把家里的麦子割了吧。

出事以前,王红的偶像是成龙和李连杰,总想在村里做走在前面的人,冲破些什么。1997年,刘德华、张学友等一众明星到达壶口瀑布,现场来了十万人,等着看柯受良驾车飞越黄河。王红拿到一张景区管理员使用的票,挤在人群中,看着柯受良启动车子,一次成功。王红心里激动,但觉得自己终究还是老百姓,一切都是为了生活,离这些梦还是遥远的。

出事以后,到了2004年,雅典残奥会开始了。王红在电视上看见残疾人运动员登上领奖台,高举国旗,现场奏响国歌。他突然被击中,对于未来似乎有了答案。

他估量了一下,自己上肢尚有力量,而残奥会的举重项目是以平躺的姿势进行平推。自己还不到四十岁,还能闯一闯,兴许能拿个奖杯回来。

家里人知道这个想法的份量。大家托住在太原的王家兄弟打听,看王红有没有去太原市残联训练的可能。市里来的消息是,有可能,但报名首先需要两三千元。

王红看了看家里的孩子和老人,张不开嘴要钱。原来,自己和电视里的选手有个不同之处——自己是住在村里的人。

更现实的答案是走出家门,找个生计。亲戚告诉王红,在城里边看见有的残疾人已经开上专用的三轮车了。那时,吉县县城还没有公交车和出租车,王红心想,如果自己能开个三轮车,到城里载客、拉货,也是新的出路。

王红在网上搜了很久,花四千多元买了第三代残疾人三轮车。临汾的残疾人车行送货到家,是一辆平板三轮车。他有些心痒,终于坐到切割台前,给车头装上挡风玻璃,两边安上木制挡板,三轮车就算有了驾驶室,可以上路了。

王红开着自己改装的三轮车载人

出格的梦

从那以后,王红每个月用二十五天进城。

用三轮车载客,好的时候一天能挣五六十元。一次,王红刚挣到七块钱,看见县城广场有个女孩乞讨,掏出五块钱放在女孩面前。那一刻,王红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。

进城的另一件大事是给村里人捎东西。有人找他带纳鞋垫的彩线,有人托他灌拖拉机的柴油,所有的要求,王红都要求自己办到。有时候,商店门口是台阶,王红进不去,就在外面大声招呼。灌柴油时,王红够不到油桶,只好用铁钩子把油桶从车厢里勾出来。过程缓慢,熟人看见了,都埋怨为什么要给王红安排这样的活来干。但王红觉得,所有的忙必须都帮上,不允许失败。

村里人和王红建立起一种“真心换真心”式的情感。在村里摇着轮椅时,王红常常在上坡时翻车。邻居看见后,一个人扶不起来王红,就叫上两三人,一块把王红扶起来。王红心里特别暖和,想到自己不地下干活,总想给大伙再做点服务。

这几年,政府在五百米外规划出新村,大部分村民搬走了。原有的八百户人剩下几十户,组成了老村。老村离县城十五公里,村民想复印户口本、身份证,照张免冠照,都要跑很远去找打印店,家里有关系的人托熟人在机关打印。

王红把小卖部关了,从网上一口气买了电脑、打印机、复印机、照相机,所有和审批、办证有关的需求,在王红的复印店都能办成。

第一次打印彩照,王红用了两包相纸才打印成功。有人每次复印一张两张,王红也不跟他们要钱。他最看重的是,能有人来和自己聊聊天。

这几年,两个儿子离家工作,小女儿嫁到江苏,王红和父母一起生活。下雨天和冬闲时段,村里人最爱到王红家的两间房里拉家常。王红的父母共住一间房,人多的时候,四米长的大炕坐满了老年人。王红自己住另一间房,把从城里和网上得到的消息给村民讲一遍,再聊聊最好用的三轮车和抽水泵,不知不觉聊到晚上九点、十点。王红行动不便,村里人便自己倒水喝,把这里当成老村唯一的服务咨询点。

被需要的感觉让王红的生活上了轨道,值得担忧的事情终于只剩下生计。开打印店不赚钱,三轮车载客也过时了,他给自己想了两个点子,恰好都是年轻时闪现过的念头。

前者最简单,是给村民焊接采摘苹果用的梯子。

吉县苹果在二十年前成为当地支柱产业,苹果树至少高一米五,但常用的梯子质量参差不齐,每年秋天,总有村民从梯子上摔下来。王红从微信上订购厚不锈钢,开着三轮车把六米长的材料拉回家,每天焊接梯子。每个梯子能赚二三十元,所幸口碑好,老村及周边几个村子都认准了王红。但近两年受冰雹影响,周围几个村收成不好,买梯子的人骤减。

王红的苹果梯与轮椅

后者听起来有些出格——王红想开出租车。

2018年年底,王家兄弟凑钱给王红买了辆广州本田二手车,银灰色。2019年正月,家里的孩子过完年都走了,王红和哥哥开始动手改造,想把刹车和油门都改成用手操作的杠杆。哥哥负责安装,王红负责设计,每天晚上睡不着觉,满脑子新的主意。第一次,油门和刹车两个杠杆距离远,王红开了一会,感觉把握不住安全。第二次,王红大拇指按刹车,其他手指按油门,车子启动了,速度最高能到40迈。

临近正月二十日,村里有人举办婚礼。王红开着三厢的本田到大酒店门口,头一次练车。村里人看见王红把车停住,打开车门,身体挪到轮椅上,都围过来,惊奇地看着王红。

有个人讲,你怎么胆子这么大,还开车来啦。王红先是发懵,说不出话,随后,一种叫做“骄傲”的滋味出现了。

猫哥言,这正是:

不拜苍天不拜神,即便已是残缺人;历经苦难笑红尘,终日仍在坦途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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